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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燕菁:从城市化看土地财政(上 、下)---- 独家见解 很有深意

已关闭 悬赏分:15 - 提问时间 2014-07-12 08:52
 


赵燕菁:从城市化看土地财政(上)

2014-07-10 赵燕菁 市政厅

 

小秘书:

 

本文来自厦门规划局局长赵燕菁7月5日在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和北京鸿儒基金会主办的“鸿儒论道”上的发言。


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官员如何看待土地财政,更重要的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城市规划学科怎样看待城市,对城市经济来源有怎样的思考。赵局长还引用了若干有趣的史料,耐人寻味。


总之,是值得深读的内容,分上下两期发出。

 

城镇化、信用和土地财政,这是我原先一篇文章的题目。这几点可以代表我对“土地财政”和城市化关系的理解。

 

改革就是一系列选择,但哪个选择真正改变了历史,当时不一定看得清楚。土地财政就是如此,从诞生到形成,它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设计。但正是这个来路不明、没人负责,甚至没有严格定义的“土地财政”,前所未有地改变了中国城市的面貌。

 

这里,我把我的观点讲一下。我想先简单讲一下城市的本质是什么。说了半天城市化,其实大家对城市本质的认识有很大分歧。

 

我写了那篇文章后,周其仁专门跑到厦门来。我们俩从晚上九点说到晚上十二点,第二天从上午十点又说到下午三点,一直到他上飞机,我们都在讨论。最后就连城市是怎么产生的,都没讨论清楚,后来大家没有办法讨论了。

 

他认为城市是自发的,是无数人不自觉活动的产物,是随机产生的,最后就做大了。我的观点正好相反,我说城市是人设计的,只是有人设计失败,有人设计成功,就跟企业经营一样,是人主动的行为。

 

在各种学科中,比如社会学、经济学、地理学科等,对城市的解释都非常类似。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和维基百科的说法是,人比较多就是城市。社会学的解释是,工业、商业、信贷集中的地方,这也近似于说空间上有一个人多的地方。城市是相对较高密度的区域,这就是经济学的角度,也是从人口密度来说。用规模定义,人多就叫城市,人少就不叫城市。咱们国家也是这样,大城市与小城市,是根据空间上有多少人口定义的。

 

尽管城市形成需要很长的历史,但从何时起,古代定居点可以算作城市?界线切到哪里?这一直没有说清楚。农耕和城市的差别在哪里,没有定义。但我们学城市规划的,毕业了,人家问城市的定义是什么,我们就说没有?不行,没有也得有。我从制度经济学角度来提,我们看好不好用。

 

我的定义就是,城市是一个交易公共服务的空间。公共服务总要在一个地方卖,在农村卖不了,一定要在城市里卖。根据这个定义,我们就可以说清楚城市是什么。就看这个地方有没有公共服务。有公共服务的地方,就是城市;没有公共服务,自给自足,自己家打井自己做饭,这就是农村。什么时候开始,需要修路、修围墙,需要集市,只要有机体行动,开始共享这些服务,比如消防、排水、电力、电信,还有道路、管线,这就变成城市。所以城市和农村的分水岭就在于有没有公共服务。

 

只要没有公共产品的地方,无论规模多大,都不是城市,美国两千多人的地方,也算城市,中国有上万人的地方,可能还是居民点。我在英国时住在小镇里,那里的公共服务比北京还好,比如教育、社会管理等等,他们是城市,我们农民居民点几千人上万人都不是城市。所以规模并不重要。

 

这样,城市化的质量就可以度量了。原来,我们做城市化最大的问题,就是城市化的质量不知怎么比较。北京是100%城市化,纽约是100%城市化,新加坡也是100%城市化,我们能说这三个城市都是同样的水平吗?肯定不一样,我们找更差的城市,也是100%城市化,因为它也是城市。

 

如果把城市化质量定义为公共服务水平的高低,就能比较了。纽约提供什么公共服务,北京提供什么公共服务,上海、厦门提供什么公共服务,差别就能比较出来。

 

厦门也是城市,但和北京就没法比。小孩上大学,北京有多少学校可以选,福建又有多少学校可以选?北京有地铁,厦门就没有。城市之间可以比较公共服务的质量。

 

在这个最好用的定义之下看,城市的政府是干什么的?从这个角度看,政府就是一个企业,只是它不生产电脑、汽车,生产的是公共服务。政府的本质就是以行政区域为产权边界,以提供公共产品为目的的“企业”。

 

城市的本质搞清楚之后,政府的本质就可以说清楚了。政府的本质如果没说清楚,我们就会陷在错误的语境里,天天讨论政府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斯蒂格利茨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分析了第一次大战之后欧洲国家的政府开支占总经济的比重。他发现,虽然经济学和所有政府报告都说,要政府少一点,市场多一点,但实际上,美国私人公共开支原来是百分之七八十,现在降到一半都不到,欧洲的国家更可怕,比如北欧的国家,支出大部分都是公共支出。

 

把政府本质搞清楚后,我们就知道,政府和企业、市场是一回事。政府本身是市场的一部分,要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要看公共产品是由私人提供有效率,还是公家提供有效率。

 

如果政府提供有效率,让私人进去也不行。厦门公共汽车就是典型的例子,原来说政府不要经营这个,公共汽车能赚钱。政府就退出来了。现在可好,要改回去非常困难。因为公共汽车企业只经营赚钱的这条线。但政府要全覆盖,公共服务要覆盖所有人,因为那些人也是交税的,私人的公司就坚决不去做,要去你自己去。包括供电供水,都有类似问题。所以现在厦门要想把公共服务拿回来,政府来提供补贴,都是非常困难的。

 

我想讲土地财政和城市化。公共产品和普通的产品一样,需要成本。我分析一下提供公共产品的成本。公共产品的成本,和其他所有工业化生产、传统生产最大的不同,就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固定成本,一部分是可变成本。

 

以城市道路、桥梁这些公共设施为例。桥梁需要一百米,建九十九米没有用,必须全部修好。只要固定成本没有投够,资产就是没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一定要有固定成本。桥梁建成了以后,就是可变成本,即维护桥梁的成本。走的人越多,每个人摊的成本就越低。公共产品的特点就是规模经济。这就是为什么在城市里我们可以享受这么多公共服务。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富饶的贫困》。这本书提了一个观点,其实中国牧区的农民并不穷。作者把牧区老百姓的牛、羊、牦牛全折算成香港的市价,发现他们全都是万元户,当时万元户还很少。由此作者提出,我们援助扶持他们,但他们之所以穷,其实是因为他们观念差。我当时非常接受这个观点。人穷,你给他多少东西,他都不当东西用,还不是穷人么。

 

后来我就觉得这个观点有问题。有钱和没钱,在不同地方不一样。作者当时举了一个例子,牧民把牛羊换成人民币,捐给寺庙了,把剩下的人民币贴在墙上当墙纸,作者说这是愚昧。现在想想,一点都不愚昧,他要这个有什么用呢?

 

在我们的城市里,为什么钱有用?我们买电视,首先要有电视台,牧区没有电视台,他自己弄一个电视台?可以买摩托车,还需要加油站,你自己弄一个炼油厂?所以说,没有城市化、没有公共服务的地方,钱是没有用的。

 

城市中,大量的人共同使用基础设施,才把成本摊下来了。我们现在不用自己去修电厂,盖医院,修道路,和很多人共享,用低成本享受公共服务。这就是城市和农村最大的差别。

 

公共服务的投入收益,必须大于成本。这些城市要提供公共服务,就看谁能支付起固定成本。比如修一个院子和围墙,就是一次性公共服务。围墙修一半没有用,必须一口气修下来。所以固定成本是非常大的。

 

这就要说到城市化的启动。

 

我们现在是城市化的初期,和城市化完成、没有展开的阶段都不一样,这是特殊的发展阶段。固定成本非常高,大量的路、大量的桥梁需要建设。这与完全建设好了之后怎样管理,是不同的概念。城市化的启动,关键是怎样去获得建设桥梁的资本,然后才能考虑怎样用这个桥梁收费,把钱收回来。

 

要通过一种制度设计把桥给建起来,把道路建起来。很多国家过不了这个槛,有一些国家通过制度设计,过了这个槛,城市化就启动了。

 

我们上大学时,很多教科书对城市化的解释是:工业化干着干着,就脱离农业,可以不依靠空间,不一定在家门口种地,城市化是工业化的副产品。但我的观点是,城市化和工业化都是工业化,城市化是工业化的一种类型,就像生产汽车一样,城市是生产公共产品。原来是小农经济的方法生产公共产品,现在用工业化的方法生产公共产品。工业化生产和其他方法有什么差别?最主要的是,能筹集一大笔资产,负担这笔固定成本。所以,工业化之后,桥可以修得很大。

 

在传统的经济中,这笔固定成本要靠以前的收益积累。如果经济规模非常大,像埃及、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在很大的范围里搜集老百姓的钱,可以建很大的基础设施工程。而工业化能将未来收益贴现到今天,来支持建设,再把收益分年度还过去。

 

所以,第一个创新的制度和模式,就是把未来的收益贴现到今天。在这之前,传统经济规模有限,如果一定要硬干的话,就有很多例证。比如修大运河,隋朝这么强大的王朝也完蛋,修长城,秦朝完蛋,明朝修城墙,最后明朝也完蛋了。他们不能把未来的贴现转化为现实的收益,但资本主义制度创造了这种模式。比如修桥梁,先借债,然后在道路上收费,再还回来。

 

我在英国的时候,发现英国的基础设施建设启动时,就采用这种模式。英国保留下来的马车收费站,全写着当年的价格,什么马车、几个轮子、多重、多大,相应收费都写得很清楚,跟高速公路的收费站一样。这家人就修这一条路,供大家走,通过这样把马路的钱给收回来。英国的运河也是,一段一段的,全部属于不同所有人,分段收费。所以英国的基础设施是通过这种方法来运作的。

 

第二是,有了这种模式以后,要有一个资本循环积累的过程。上海非常典型。

 

我们国家的工业化、城市化,最早是从上海启动的。前不久,我看到一个资料,是上海复旦大学一篇博士论文,里面写了租界和华界的差别。我们国家传统历史上,对土地不征税,只对上面的房子征税。而租界对土地征税。当时上海华界和租界地价差异非常大。上海的租界对土地征税,每三年评估一次,评估后就再加税。所以他们修一条路,房子就升值了,升值后再加税,之后他再拿这个钱修自来水管,修了自来水管后房子又会升值,升值之后再去加税,然后再修电话等各种东西。英国人没有拿钱来建上海租界里的公共设施,建设全部依靠土地升值。

 

相反,华界不对土地征税,所以土地升值的所有好处都归了地主。两边发展下来后,很有意思,跟深圳特区内和特区外一样。租界和华界,岩本都一样,但到了1933年,租界里的地租为一亩三万三千七百六十两,然后华界平均租金是一亩一千零二十八两白银。差的不是一点点,租界里的公共服务和租界外的公共服务不一样。租界地价几天翻一倍,70年内翻了140倍,增长很快。而我们的传统城市中,多少年之后地价还是这么多,这是当时城市化的差别。我的观点就是,城市化和工业化,就是把未来的收益贴现过来,然后不断循环积累,去改善公共服务的模式。

 

周其仁和我的观点不一样。他说,原始资本是马克思的观点,这个观点和费雪的观点不一样。我说,观点一样不一样有什么重要,好用就行。为什么好用,就是原始资本积累,城市化的初期阶段,要有大量的固定资产投资。这和城市化完成的阶段完全不一样。

 

这个阶段中,中国很多东西都和发达国家不一样,这实际上是正常的,我们现在把它当做反常。比如说中国的固投比例这么高,我们天天自己谴责自己,然后说固投要降下来,把消费提上去。但处在这个发展阶段,固投当然要高一点。美国已经建成了房子,你还在建;美国铁路都有了,你还没建设。你的固投怎么和别人比呢?

 

实际上,在城市化初始阶段,原始资本积累超乎寻常地重要。发达国家可以不考虑原始积累。他可以慢慢来,你不行,就因为你现在才刚开始。你不能学人家那个阶段,不能直接去吃最后一个包子。

 

原始资本的积累是信用经济启动的关键。早期原始资本积累起来很痛苦。发达国家原始资本都是依靠外部掠夺完成,没有说真依靠自己发展起来的。

 

因为,原始资本依靠自己积累完成,非常痛苦。隋炀帝修大运河,就是一个例子,运河使用了几千年,但他被视为千古罪人。中国文化大革命之前,都是计划经济,那个积累多痛苦,我们没有侵犯别人,自己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来,然后喂自己,但这个自我循环很难成功,基本上到一个槛就下来了。所以,中国城市化的水平,在战国时是16%,宋朝是百分之二十几,改革开放时是17.9%。几千年下来,城市化率都没有变,很早的时候,中国城市化就很发达了,但到了1983年时,只有17.9%。

 

这里想回顾一下,中国为什么一定要采用土地财政。不是不想采用别的财政模式,是因为我们不具备人家的条件。传统中国,信用在非常小的范围内存在,熟人之间才能借钱。发达一点的地区,会形成宗族,他们会有信用,不发达的地方,只认识亲戚朋友,其他人都不认。所以中国农村信用的规模很小,时间也很短,钱两三天可以借,两三年就不借。

 

近代的时候,中国有一次直接从土地私有的制度上增长现代化、发展现代化的实践。这也是欧洲国家发展的起点,就是我刚才举的上海的例子。

 

上海隐藏了很多中国城市化的缩影,上海的租界和华界就是两个城市,一个发展起来,一个发展不起来。后来华人也开始学习人家,开始对土地评估了,原来我们不相信土地财政,觉得对土地哪能征税,只对房子征税,后来也对土地征税。上海是中国最早引入现代化制度的,都是跟租界学的,有样学样。上海当时是中国发展速度最快的,到了1936年大概是540多万人口,1911年时还是100万人口不到。我们对中国现在的城市化增长速度很自豪,那个时候上海一点儿也不慢,就是因为引进这个制度,一下和中国传统城市拉开了。

 

这里也不光是上海。我剪辑了一段习总书记在厦门时的视频,他给我讲厦门当时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这是很难得。那个时候他还是副总书记。

 

在厦门规划馆,本来是我给他介绍,但后来他就给我介绍了,因为他在厦门当过副市长。他说的是三十年代的事,陈炯明手下的一个人,当时在厦门当市长,这个老兄对厦门贡献很大。习总书记把几个阶段讲得很清楚,中国有这么一段安定的时候,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他画了一张规划图,拿着图就到东南亚去了。在这张厦门的图上,我们看到地块都切好了,都是标上号的。他问东南亚的华侨,各自要哪块,那帮华侨就把钱给他了。所以,厦门百分之七八十的房子都是华侨出钱建的。他拿着钱回来,第一笔钱就有了。这就等于借钱。跟农民说,得把房子拆了,然后把地块建起来了。大概三到五年的时间,当时厦门增长率也很高,这样就形成厦门老的中山路这一带。其实这都是跟上海学过来的。

 

所以,在三十年代的时候,中国城市化有一个高峰。后来被日本侵华打断了,紧接着是内战,蒋介石走了之后,我们就另来一套。到了解放以后,我们这条路就断了。到了计划经济,工商业改造完成,土地不能交易了。那时中国的城市化就进入了另一个阶段,靠工农业剪刀差的积累,这就又回到了隋朝的积累模式。大家勒紧裤腰带,把农业积累下的钱,都投到工业上。公共服务方面,80年代时,还用几十年前英国人建的东西。长春用的都是日本、德国建的基础设施。所以公共服务产品、投入欠帐累累,没钱。

 

讲到城市化启动,我们现在是统一财政的启动,是因为我们在独特的起点上。和上海、欧洲当时的城市化启动相比,我们处在不一样的阶段。你学不了人家,私有产权没有,你找谁抽税呢?当时的上海,是找私人财产征税,找土地征税,用征税投入建设,土地升值,然后再征税。我们没有办法运用这个途径。

 

那时,我们虽然个人没有财产,但土地是公有的。这是其他国家没有的,印度学不了,欧洲国家估计也学不了。这时我们独创了财政政策,以土地为信用基础,积累原始投资。政府手上的地就是资本。从80后期一直到90年代初期,土地有偿使用这一个政策,把地方政府屁股下的土地都变成了资产。现成的地,政府可以拿去抵押、招拍挂,征地拆迁。这就是中国宪法包括土地法一路下来的政策。就是因为土地法,中国才有可能采用这个政策。

 

这个突破特别是从深圳特区开始。深圳是抄香港,香港就是土地财政。英国的殖民地大部分都是土地财政,这就是英国殖民地和其他国家殖民地发展的差异所在。到1998年房改,再到2003年的土地拍卖,一路下来,这就是土地财政。土地财政这个名字都是后起的,当时谁都不知那叫做“土地财政”。政府只要有钱就行了,还管什么财政。

 

90年代后,相当于地方政府利用土地来发行债务。当时大学毕业后搞规划,地方政府穷,没钱,但他有地。当时基础设施建设都是这样的,记得当时厦门的工业区建设,政府说没钱,就把铁路十七局找去了,十七局说,我们垫钱,但是地给我们。当时十七局工人下岗,活都没有。政府就把地给十七局了,十七局拿到地以后就找下家出手了。

 

实际上,这就等于地方政府单独发行了货币:中央政府的钱,人民币,没有,自己印刷的土地币,流通了。只要有下家接手,土地就和发行货币一样,可以流动。所以上面控制货币,底下的地方政府,另发土地的信用。这时地方政府一下就强了。土地财政的效果,就是开始了中国城市化的大发展。开始都是将就的,没钱先拿土地抵押。不成想,就是通过这个思路,十几年、二十几年,中国就发展了。所以中国原始资本积累的速度之快、之巨,超过了改革之初。

 

其实美国和我们很类似。美国从建国时到1862年,将近100年时间,没有征地拆迁,直接没收了印第安人的土地。当时联邦法律规定,除了创始的这13个州,新拓展的地,当时都有主了。所有新征的地,都是抢过来的地,有的是从墨西哥和法国买来的,全部是联邦政府的财产。到今天,联邦政府出让了这么多地,转让给地方,但现在还是全美国最大的地主,有30%的土地。所以,当时公共土地的收入和关税构成联邦政府最主要的收入。土地收入最高的年份,占到48%。2012年,中国是11万亿的税收,按48%算是五万亿,但实际上是两万七。所以,我们的土地财政,按比例来讲,比当时的美国差多了。

 

我们所说的固定成本里,真正建设的成本不多。我们在城市中修一条路,比如广州的二环,60%的钱全部是征地拆迁的钱,剩下建设用的钱连40%都不到。

 

土地财政的效率,和其他的税收财政相比非常之高。因为征税是非常曲折的路径,而且征税你拿来还要再去抵押。比如美国政府要建设基础设施,会抵押几十年的税收,但没有70年这么多。

 

为什么我们土地价格这么高,是70年的收益折现到今年。不能简单地认为政府收钱多,我们管70年,人家管20年、30年。70年都要伺候老百姓,不能再加税了,所以这个钱一定要多。但效率很高,国家很少能把70年的钱贴现到今天,所以中国的土地财政效率远高于税收财政。我的观点就是正确理解土地财政。
 

(根据发言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订)



赵燕菁:从城市化看土地财政(下)

2014-07-11 赵燕菁 市政厅

 

(上图为十年前便已无地可卖的深圳,这座城市早已不依靠土地财政,今天却依然发展得很好)


小秘书:


我们继续来看厦门规划局局长赵燕菁7月5日在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和北京鸿儒基金会主办的“鸿儒论道”上的发言摘要。


土地财政对地方政府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融资手段。但它当然不是没有问题,按照赵燕菁老师的观点,它是可以被改进和完善的。

 

在这次“鸿儒论道”论坛上,也有几位学者提出许多问题。比如,如何看待征地拆迁中的利益受损方?又比如,土地财政并不适用于全部城市,并非每个城市都能像北京、上海、深圳、厦门一样发展,能允许那些失败的城市像企业一样破产么?


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借此进一步思考中国城市化的道路。

 

对地方政府而言,土地是融资手段。政府的资产负债表上,税收是收益,但地价属于负债。大家老把土地收益和政府连起来。其实,政府欠了很多钱,道路、管线等等很多市政设施都还没有建呢。政府拿这些钱,是要还的。

 

所以,我们在出让土地这方面,和美国发行市政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我们发的相当于股票,假设跌了,你也跟着我跌。而债券利率是固定的,债权人有固定回报。买股票的人可以大赚,而债券的人就挣这么点钱。

 

买房子的人赚钱,和投资股票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让他赚钱呢?城市就拿这个发展起来。不能说股票涨得太快,需要从股票里再抽一笔税。

 

如果把城市的地价看做股票,可以解释很多现象。比如,我们国家经济高速发展时,有个很反常的现象:股市很差,整个经济没有融资,最后经济却高速发展。这在全世界是不可想象的。

 

经济发展起来,首先要有强大的金融做支持。大家觉得股市很低迷,其实“股市”不低迷。因为土地市场是另一种“股市”。土地市场融资效率比股票市场融资效率高,所以大家的钱都跑到土地市场去融资了。万达这样的公司,怎么积累起这么大的资产?是把土地分成两半,一半卖掉,一半持有。持有的那部分就是卖掉这部分的融资。万达如此,华侨城也如此。这些年,大企业凡是进入房地产,都是拿它来做融资的,所以我们的国家的经济才有这么高速的发展。如果把股票市场和房市连在一起,可以说,只是有一个股票涨的很快,而不是股票市场不涨。

 

中国房地产市场的本质就是融资。这个一定要澄清,否则土地财政怎么说都是很没道理的东西。中国的房价和外国的房价是两个概念,大家买的东西不一样。我们的房价带着公共服务,后者还要购买公共服务。所以,在美国买了房子之后,每年要交1%的房产税,有的州要交1.5%,1.5%的比例相当于,30多年之后,重新买一遍房子。我们国家是70年。所以中国的房价怎么不可以比美国贵一倍呢?

 

发达国家经济之所以长期领先,是因为其融资效率非常高。资本大量输入进去。我们处于下风。但中国采用土地财政模式后,大家看这些年的发展情况。依托这一模式,中国产品横扫全球。

 

刘易斯写过一篇文章,非常有意思。他把城市化高速发展的城市和低速发展的城市做对比,所有城市高速发展时都是负债的,找其他国家借钱。以3%为界,发展速度低于3%的国家,把钱借给正在高速发展的国家。发展快的国家缺钱,发展慢的国家钱多,都是这样的规律。但中国不是这样,中国城市化高速发展,却不缺钱,不但不缺钱还借给人家钱,不是发展国家向发达国家融资,而是反过来,中国向发达国家输出资本。这不科学,其他国家都没有这种规律,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国家的融资模式和其他的国家不一样,土地财政弄出来的钱太多了。

 

最有意思的是反倾销,怎么可能是发展中国家倾销呢?中国比美国弱,比欧洲弱。但现在中国在全世界反倾销中占一大部分。你这是有钱撑着,最后看谁销的过,撑不住就死了,能撑住是因为有融资。这不是发展中国家的表现,发展中国家哪会有这么多钱。大家可能有不同解释,我的解释是这缘于土地财政的超高效率。

 

这也能解释宏观经济现象,比如通货膨胀。1996年,我们的M2才开始超过GDP,以前都低于GDP。到了2012年,M2的余额是97.42万亿,与GDP的比例达190%。但中国几次通货膨胀都在1996年之前,1996年之后,发的钱多了,反而不膨胀了。这方面各有各的解释,我的解释是,不是说没有膨胀,而是有更吸钱的东西,把大家的钱吸走了,在那个地方膨胀了。

 

1996年M2开始超过GDP。1998年开始房改。房改的经济学含义,就是中国城市的土地上市。“城市股票”正式“上市流通”,很多城市都IPO了,一下子钱就不够了,地方政府融资,钱都跑到地方政府去了。

 

紧接着2003年土地招拍挂,房价一路上升。房子也是产品,房价上升和通货膨胀的价格上升是一样的。我记得2003年前后,国家货币发行多得下人,但那个时候还通缩,当时王建写了一篇文章叫《缩涨》。这么发钱,怎么不通胀,还通缩?我想,土地是很重要的原因。

 

长江商学院教授陈龙做了一个分析。他说2013年中国广义货币供给(M2)是110.6万亿,M2与GDP之比为1.95。而美国2013年只发行大约相当于65万亿元人民币的M2,M2与GDP的比例是0.65。

 

我们国家过去24年,M2平均涨幅21%,实际GDP平均涨幅只有9.9%,CPI平均涨幅4.6%,房价(全国房地产销售额除以销售面积)平均涨幅为10.7%。

 

发了这么多钱,都没有涨,似乎不符合规律。但他提出,GDP的涨幅加上房价的涨幅,基本上把21%吃完了。9.9%,再加上10.7%,就是20.6%。与M2涨幅基本一样,还差一点,就涨到CPI上去了。当然,实际也没这么简单。他说,只是房价上涨没有计算到CPI的篮子里,加上去之后,通货膨胀和货币发行相符合。

 

这就是中国特色的城市化道路。不依赖外部积累,避免殖民、战争、掠夺。有的国家说,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和平崛起,我怎么相信中国崛起?如果给大家讲明白这个道理,大家就明白,中国特色道路使和平崛起成为我们内置的选项。土地财政使中国具备一定的资本实力,能确保中国在经济全球化中,是获利的一方。

 

土地财政也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在金融上出问题。因为土地变成股市了,股票市场的所有风险,土地市场都会有,不动产在这样的模式下一定会是投资品。大家老说房子应该是自住的,满足刚需的。但土地财政的模式之下,买房子一定是冲着投资的效益去,包括刚需者。厦门保障房价格是市场价的70%,但大家都不买,因为保障房不能升值。厦门的规则是,当购买保障房的人要退出时,房子只能卖给政府,而且价格要减去折旧。这样,房子不是升值而是贬值,买这个房子比把钱存在银行里还差。在厦门,百分之八九十的刚性需求者,都是租保障房。因为他一定要用剩下的钱买市场上的房子,这才是投资。刚需的这帮老百姓,都把买房当成投资,买第二套、第三套的,如果不是为了投资,又为什么要买房呢?

 

第二,是加大了贫富差距。在中国,有不动产的和没有不动产的,是两类人。在工资这个阶段,差别没那么大。但有房的人和没房的人,十年前和十年后,差别太远了。那天我跟学生说,有钱赶快买房,你不买房,过几年以后,你马上就变成穷人。房子就是社会阶层往上漂一定要抱着的救生木板,不然你就沉下去了。

 

其他问题还有:占有过多的资源,“土地财政”造成了大量的鬼城;有金融风险,等等。

 

所以,房地产市场像水库一样。虽然能使水的利用效率提高,但水库太大,把农田占了,就适得其反了。

 

一种解决之道是说,转向税收财政。但我觉得这条路行不通。他们说,你看,上海以前用税收财政也可以,为什么现在一定要做土地财政?

 

现在中国转向税收财政,有几个槛。现在中国的税负水平很高,如果要加一个税,肯定要减一个税,但不知道怎么减。因为国内是间接税为主,间接税占了70%以上,企业这部分也算上,实际92%都是间接税,个人直接给国家缴税,比例非常少。在美国、欧洲国家等,百分之六七十都是直接税,一减税就可以减到个人账户,在中国,减税是减到企业账户上,征财产税却征在老百姓个人头上。如果要转向,老百姓工资没增加,却多了一个税,这个痛感太强了。

 

还有财务风险和政治风险,等等。

 

改革土地财政,要分存量和增量。存量指的是老城,一定要改成税收财政,商业、到期住宅等,可以通过物业税进行;增量指的是新区,我建议还是走原来的路,借助住宅供给,改进土地财政,因为这个效率高还好用。破解的办法就不详细讲了。我提出的办法,不是完全在现在的土地财政之路上走到黑,而是要通过保障房,保障房最主要的功能,是为老百姓分配社会财富,使他可以拥有资产。保障房先租后售,是一个创造信用的办法。这里不再展开了。

 

城市化到底是不是可持续的,这也是一个问题。大家说,你的城市化是很成功,但不可持续。周其仁就是这个观点。他说,老百姓上访、跳楼,现在征不下去,你还能干吗?我倒是想,其他国家在这个阶段,统统都如此,有的国家过去了,有的国家没有过去。新加坡李光耀的回忆录,新加坡当时90%以上的征地,都有诉讼,只是老百姓一项也没赢过。和美国城市化时期比,我们现在已经够安定的了。我的个人判断是,中国现在城镇化到这个槛上了,行百里半九十,咬咬牙,跨过此槛,一马平川。

 

另外,城市化积累完成后,也不需要土地财政了。深圳十年前地就卖光了,但现在也没垮,照样是中国税收最好的,有93%以上来自非土地的收益。城市化原始资本积累时,修路、修桥时需要融资,修好了还融什么资。我们一直操心,说土地财政会把以后的政府整死。其实我想,这是在治以后会不治自愈的病。

 

最近土地财政有很重要的争论,就是允不允许小产权。我这一段就是专门回答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允许小产权,绝对不能允许土地入市,道理就是,如果放进去了,我们国家的城市化就跳不出中等收入陷阱了。这里就不详细讲了。

 

最后有一个结论,近代以来,中国一直是模仿在追赶,我们中国的城市化发展这么快,谈不上中国特色的制度创新,都是跟人家学来的,包括土地制度,是跟香港学来的。但土地财政,这么大的规模,这么长的时间,效果这么好,确实前所未有。我们的土地财政和美国不一样,美国是直接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我们是正经八百地征地拆迁赔偿。所以说,这样的制度创新,包括我们的宪法、土地法,被大家骂的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其中经济学的含义比大多数人理解的要复杂。制度自然有它的潜力。有一些制度,是需要完善它,而不是简单地抛弃它。

 

(根据现场录音及PPT整理,未经发言者本人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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