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传统谚语里，“肥”指的就是生物有机肥，它不仅可以提高农作物产量、改良土壤，还能减少化肥的使用，受到越来越多农民的青睐。
但记者日前在河北石家庄调查发现，有不法商家为追求利润，竟在有机肥中掺入劣质原材料，甚至使用危险废物污泥来制作有机肥，严重威胁生态和粮食安全。被严格管控的危废污泥是如何变身有机肥原料的？
涉事企业并未持有相关资质
在有机肥原料中添加污泥
近日，记者在石家庄市藁城区走访时发现，这里不少有机肥厂白天大门紧闭，甚至连业务洽谈也被安排在远离厂区的地方进行。石家庄市藁城区粮田肥业有限公司负责人马先生向记者透露，由于厂区环保不达标，他们通常是晚上组织生产。
△石家庄市藁城区粮田肥业有限公司（江晓晨/摄）
马先生表示，藁城有很多有机肥厂，包括粉剂、颗粒厂家，是政府招标的项目，因其成本低、价格便宜，北京、山东等周边地区都前来采购。“我为什么让你来这个办公室，因为现在环保暗访特别多，我们也有苦衷。我的生产地址你放心，光车间就有五六千平方米，我们的存货有几万吨，一天发500吨我也能发过去。”
市面上主流的有机肥主要选用动物粪便和植物残渣作为原材料。从成本角度来看，动物粪便的市场价格通常高于植物残渣。然而，记者在市场中发现，有些动物粪便制成的有机肥售价却低于多数植物残渣有机肥。
马先生透露，他们最便宜的一款粉剂有机肥，由羊粪和蚯蚓粪制成，有机质质量分数和总养分质量分数符合《有机肥料NY/T525-2021》有机肥料标准，售价为155元/吨。
“保证是由蚯蚓粪、羊粪制成，蚯蚓粪占40%，羊粪占60%。有机质45%，氮磷钾4.5%，PH值中性。我们得调，该加氮磷钾加氮磷钾，该加有机质加有机质。反正我们整出来是符合525标准的。”
△石家庄市藁城区粮田肥业有限公司在无极县的一处厂房（江晓晨/摄）
在获得马先生的信任后，记者在其带领下来到位于10多公里外的一处厂房，厂房内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据马先生介绍，这处厂房占地面积数千平方米，是专门生产粉剂有机肥的场所，整个生产过程包括原料的发酵、粉碎和灌装。
马先生：这都是羊粪。
记者：现在羊粪得多少钱一吨？
马先生：羊粪运到我们这儿，得一百四五十元一吨。
记者质疑如何在原材料价格接近150元/吨的情况下，制出售价仅为155元/吨的有机肥？马先生一改此前100%动物粪便的说法，表示生产中不会掺太多动物粪便，有机肥里用些“好土”就能达到标准。
“525标准在肥料里是最普通、最好做的一种类型。直白地说，装点好土，放点腐殖酸、糠醛渣调和加工一下，就能达到525标准。原料不能超过100元钱，超过就赔钱了。”
△马先生说的污泥被堆放在厂房一角（江晓晨/摄）
在有机肥厂的厂房里，堆满了多种原材料，其中一种黑灰色土块引起记者的注意。马先生称这是晒干后结成渣的污泥，但对其具体成分却避而不谈。
实际上，无论是何种污泥，都不被允许用作有机肥原料。根据新修订的《有机肥料》农业行业标准，有机肥料生产原料禁止选用粉煤灰、钢渣、污泥等存在安全隐患的禁用类原料。此外，处理和利用污泥需要获得有关部门颁发的许可证并办理环评手续。但记者查询发现，涉事企业并未持有相关资质，也未曾对污泥堆放地进行环境影响评价。
低成本皮革污泥重金属超标
中间商通过“虚开五联单”逃避监管
藁城区紧邻全国最大的牛皮革生产基地——石家庄无极县，一位在藁城从事有机肥生产的业内人士透露，制革过程中产生的污泥含有机成分，作为原材料能提高有机肥的有机质含量。因此，一些有机肥厂商为追求高利润，不惜使用几乎无成本的皮革污泥作为原材料。
该业内人士表示，工业、生活上的污泥需要经过处理。一般皮革厂会支付费用让他们处理污泥，但由于重金属超标，他们不会将其作为原材料使用。
△无极县一家皮革生产企业产生的皮革污泥（江晓晨/摄）
据了解，皮革污泥主要是皮革生产过程中，使用铬鞣剂进行铬鞣和复鞣工艺后，在废水处理过程中产生的污泥和残渣，而重金属铬具有毒性，对生态环境和人体健康都会产生有害影响。
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含重金属的有机肥如果被施用在农田，会导致土壤温度升高，温度可达到60℃，烧根烧苗，“一块空地把肥料放进去，它这个地区要闲置几年，不能当年就种。”
据悉，含铬皮革污泥已经被列入《国家危险废物名录》，在收集、贮存、转移、利用和处置过程中都必须严格遵循相关法律法规，不得擅自处置。
但记者在无极县多家皮革厂走访时发现，不少皮革厂商与当地拥有《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的污水处理厂、环保公司等签订了污泥处置合同，经过无害化处理后，可以对污泥进行填埋和焚烧发电等处置。
有皮革厂负责人透露，他们都签署了环保协议，污泥会直接被处理公司拉走。另一名皮革厂负责人表示，“必须得有全套的手续，因为这是危废，有资质才能收走。”
此外，记者在调查中还接触到一名中间商吕先生，许多皮革厂商的污泥都是被他收走。吕先生透露，皮革污泥在无极县限被视为危险废物，如果没有手续，厂家不会售卖，只有通过他这样的中间人才能购买到。
吕先生表示，“我朋友的厂子能收，我有处置单位，算是中间商，我收购他们的污泥。好多都是弄到东北那边，都是外地的长期客户。再一个用途是制砖，他们做砖头用。”吕先生告诉记者，每天可处理约2吨的污泥，如有需求，能提供更多。
△商家展示的污泥（被访者提供）
当记者提出去现场查看一下污泥含水量时，吕先生显得很谨慎，他展示了几张存放在多个巨大编织袋中的灰黑色皮革污泥的照片。他表示，这些污泥来自各大皮革厂，存放在这里后不会进行无害化处理，等待自然干化后就会被发往全国各地。
经询问，吕先生透露，这些污泥存放在仓库中，不能露天，且有异味。整个过程仅晾干即可，无需其他工序。干污泥的含水量在20%多，干化过程需要一个月。他表示，只要价格谈妥，当天就能发走几车皮革污泥，但为了避免被查处，要摸黑运输，且运输时不会使用危废车辆，因为市场上没有相应的行情。
△在无极县运输污泥的卡车（江晓晨/摄）
据了解，危险废物从出厂到运输有着极其严格的监管措施，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危险废物产生单位在转移危险废物前，需向环境保护行政主管部门报批转移计划，获得批准后，申请领取危险废物转移五联单，此单涉及危险废物产生单位、接收单位、运输单位、产生单位和接收单位主管部门等五个单位，此单必须在五个单位有留档。
△危险废物转移五联单（图片来自网络）
吕先生告诉记者，危险废物转移五联单确实绕不开，但他们有办法瞒天过海。他说，通过虚开危险废物转移五联单的方式就能让相当一部分污泥逃避监管。例如，他们可能申请100吨的转移许可，实际却转移1000吨。
“厂子里开出来一部分五联单，比如开100吨，咱们能拉1000吨的货。比如和你关系好，也可以免费拉走。”吕先生透露，这些厂家每天能生产上千吨污泥。由于产业链的存在，生产的污泥每天都在增加，还没地方可以消耗。
含重金属的有机肥威胁人体健康
污泥处置不当问题屡屡发生
有机肥作为农田的重要肥料，其质量直接关系到农作物的生长和土壤的状况。含重金属的有机肥施用后会导致土壤污染，还可能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对人体健康造成长期危害。
据悉，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曾多次反馈河北污泥处置不当问题：
2018年6月，中央第一环境保护督察组在河北督察时，现场检查石家庄市无极县东丰庄村西的洗皮厂，发现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时群众举报的环境问题依然存在，无极县存在“敷衍整改”的问题。
2022年4月，中央第一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督察河北省发现，邢台、唐山、衡水枣强等地部分企业长期违规处置污泥，环境风险隐患突出，相关部门统筹不够，一些地方监管不力。
在多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后，当地违规处置危废污泥的行为仍然存在。违法行为屡禁不止的背后是否存在“表面整改”“虚假整改”和“敷衍整改”？总台中国之声将继续关注。
记者/谭朕 江晓晨
（来源：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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