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代负我

我不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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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的北京中关村一带，有一个风烛残年的鳏独老人

他的身子弓成90°角，脚穿一双破烂不堪的旧棉鞋

有时他到一些小摊上，向摊主伸手索要一个小苹果

偶尔还抓住路边学生模样的路人，向他们伸手说：“你有钱给我几个，所求不过三五角而已”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乞讨者

竟然是中国近代物理的奠基人，还是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创始人之一

此外，他更是中国当代物理科学的宗师，从他手下出来的就有79位院士

被无数大师封为师尊，是真正的“大师的大师”

图：他的学生们

中国科学界的“三钱”（钱学森、钱三强、钱伟长）

第一位华人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和李政道

中国原子弹之父王淦昌，著名数学家华罗庚

邓稼先、朱亚光、赵九章这些如此有重量的人物都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

23位两弹一星元勋里，竟有一半是出自他的门下

图： 叶企孙

他就是叶企孙

一个前半生显赫有名、掷地有声的人物

然而却在后半辈子受尽屈辱，沦为街边乞食者

最后他还带着这份冤屈和痛苦悄然离世

图：少年叶企孙

1898年，叶企孙出生于上海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叶景沄是清末科举出身

他自幼聪颖过人，在攻读现代科技与应用外，他还熟读经书，有扎实的国学根基

图：1913年，叶企孙报考清华学堂时的留影

1911年初，当时未满13岁的叶企孙便考进了清华学堂，成为第一批学生

但是随着武昌起义的爆发，清华学堂在办学不久便停课了，叶企孙只能到江南制造局兵工中学继续学习

两年后，清华学堂在上海恢复招生，叶企孙才有机会再次报考，并被再次录取

那时叶企孙的日记就写道

“想要洗刷民族的耻辱，要祖国强盛，必须加强自身的学识和修养，努力学习科学知识

从此，“爱国”和“科学救国”成为伴随他一生的信念，即使后来遭遇多少困难和遭受多少不公，也未曾动摇，一成不改

图：叶企孙(右二)与清华学堂同学合影

在清华学堂里，叶企孙就和同学一起筹办起了清华学生科学社

他拟定科学社草章时就写道，“本社宗旨在于集合同学课余之暇来研究实用科学”，并要求社员做到：“一、不谈宗教；二、不谈政治；三、宗旨忌远；四、议论忌商；五、切实求学；六、切实做事”

在他们的努力下，科学社在清华内非常活跃，早期清华毕业生有许多人在选专业时都是受到了科学社的影响

图：1919年，芝加哥大学中国留学生合影，二排左六为叶企孙

1918年夏，清华的学习生活结束，同年8月赴美留学

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后，他再到哈佛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在哈佛大学，叶企孙从事的第一项物理研究工作，就是用x射线短波极限法测定普朗克常数h

由于作了些改良，他测出的普朗克常数是当时最精确的一次
，并被后人一直沿用了十几年

图：1924年3月东南大学欢迎叶企孙任副教授时的合影

如果留在美国，等待他的将是大好的前途

然而回望自己的故乡，他怎样也不忍心放下自己的祖国母亲

1923年3月，叶企孙抱着建设祖国的梦想，结束了美国的学习生涯

几年后，清华物理系成立，叶企孙担任系主任

图：1929年在清华大学北院7号叶企孙先生住处前合作，右三为叶企孙

那时的中国动荡不安，相比于园丁，他更像驻守中国这片荒地上的老农民

只要有一点空间，他都会往里播下一些种子

如果连空间都没有，他就亲手去重新开垦

他说 “一两个科学家救不了国，中国需要的是一个科学家群体”

图：1932年清华大学物理系全体职工合影

从1926年到1937年，他就先后为物理系和理学院聘来了吴有训、赵忠尧、熊庆来、萨本栋、张子高、周培源等一大批著名科学家

而当时的吴有训只不过是刚来学校，资历尚浅的普通教师

但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敬重和求贤若渴

叶企孙竟把吴有训的工资定得比自己还要高

图：吴有训

除此之外，对于初建成的物理系，他还精心规划各种实验室，开创了国内高等院校进行科学研究的先河

靠着这些在国内先进的设施，中国初期的物理研究工作才得以在这片荒凉的土地生根发芽

这一时期，物理学在我国从无到有，走向繁荣，各个方面都有重大进展，科研、教学队伍迅速壮

图：1935年，清华大学物理系部分师生在礼堂前合影，一排左起第四位是叶企孙

多年以来，无论教学行政工作多么繁忙，叶企孙一直都坚持站上讲台亲自授课

他为人内敛谦虚，语调也平平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上过他课的人都非常推崇他的课程，因为他不仅对物理概念有着透彻的理解，还往往能讲出学生不易领会的要点

图：叶企孙

他的一生从未娶妻成家，但他对每一个学生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无私

钱学森在国内学习的是铁路机械工程，但出国留学要学的却是航空工程

为了留学专业的方向，叶企孙将钱学森的留学计划推迟了一年

这一年里，叶企孙更是为钱学森“开起了小灶”来，后来还干脆让钱学森搬进自己家中便于补习

图：钱学森

而现在大名鼎鼎的数学家华罗庚，当初也是出身贫寒只有初中学历

但他刻苦钻研数学，自学成才

叶企孙力排众议，拍板决定破格将其录为教员

此后，才有了华罗庚的更多的不凡表现

华罗庚对叶企孙回忆是“我一生深得他爱护无尽”

图：华罗庚

在抗日战争期间，叶企孙也悄悄地为抗战出力

他秘密组织了一支以清华师生为主的队伍，让他们把学到的一技之长用到了特殊时期的救国实践中

在混乱的战场，他抢运珍贵的书籍和仪器，为军队提供研究兵工的器材和技术

更是利用自己的人脉，向战场输送专家和经费

图：民兵在组装地雷

在大家都很熟悉的抗日电影《地雷战》中，那些地雷和炸药的各种巧妙运用，其实都不是由农民土法制造的，而是来自叶企孙带头组成的“技术研究社”

在这地雷战的实战中，位于最前线的就有叶企孙最为看重的一个学生——熊大缜

在抗日的国仇家难面前，本来要去德国留学的熊大缜毅然选择了弃笔从戎，奔赴翼中抗日根据地

图：《地雷战》海报

熊大缜不但研究烈性炸药、地雷、雷管和通讯工具

还在叶企孙的帮助下通过各种关系和渠道购得大量医药和医疗器械

在熊大缜的领导下，翼中军区的兵工生产一直搞得很出色，更是有力地打击着侵华日军的嚣张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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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幸的是，抗日战争胜利了，这位叶企孙最看重的学生却没能回来

他不是战死的，而是背着“国民党特务”的罪名含冤而逝的

图：叶企孙（中间）、熊大缜（左二）与抗日战士合照

1939年春，党内斗争变得格外复杂，受到极左思想影响，成立了所谓的“锄奸队”

熊大缜被当作特务关押，并被决定枪决

但是熊大缜深知子弹对抗战的重要，更不愿意死在自己制造的枪支下

他要求省下子弹抗日，最后年仅26岁的他被乱石砸死

图：熊大缜

熊大缜的死亡使叶企孙伤心欲绝

在此后若干年里，叶企孙更是为熊大缜多次向中央奔走鸣冤

但也正是他们如此深厚的师生情，为日后叶企孙被打为“特务分子”埋下了祸根

图：叶企孙的聘书

解放前夕，蒋介石的迁台名单上，叶企孙也赫然在列

但叶企孙依然秉承着自己的理念，不讨论政治问题，不追随任何党派，一心只问科学

他没有上国民党派来“抢救”教授们的飞机，而是继续留在清华继续搞科学、办教育

图：叶企孙（中间）与陈岱孙、吴宓于卢沟桥

叶企孙之后的日子一直到文革初期都还算稳定

即使因多次被指责“思想落后，没有改造热情”而被迫公开检讨，也算没有什么大的波动

但好景不长，1967年初校园内赫然贴出大字报，说叶企孙是大特务

追根溯底，事情就出在他的学生熊大缜身上

按当时红卫兵的说法，熊大缜是“特务分子”，而推荐熊大缜去参加翼中军队的叶企孙更是“特务分子的头目”

图：红卫兵在进行批斗活动

红卫兵们对年已69岁的叶企孙进行揪斗、审查

晚上再关进寒冷潮湿的牛棚里

人格上的侮辱再加上肉体上的折磨，使他几乎崩溃并连连出现幻听

后来他还被拷上手铐，关进监狱17个月

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

图：50年代末叶企孙（一排左一）与李约瑟先生在北大地学楼前合影

1969年11月，他被“宽大”处理放回了学校

然而此时他已患了前列腺肥大症，两腿肿胀，步履难行，而身子也弓成了九十度角

文章开头的画面，也就是在刚被放出狱这段时间发生的

图：叶企孙

那时就算叶企孙被暂时释放，但是对于他“特务身份”的审查还是没有间断

他的工资被停发，家也被抄了，只被安排在一间潮湿的学生宿舍中

人身自由一直被限制的他，在这人世间受尽了肉体的摧残和非人的精神虐待

那时钱三强、任之恭、赵元任等很多学生都跑去看望他，他都一一拒之门外

他都说：“你赶紧离开我，躲起来，以后你要是见到我也不要理我，躲我远远的。你们这么重要的工作，最忌讳和我们这些政治上有问题的人来往”

据侄子回忆，在那个时刻叔父更是没有向任何人倾述过他的悲惨遭遇

他的看法好像是历史上冤枉的事情很多，没必要感叹，只是对自己的遭遇淡然处之罢了

1975年夏，叶企孙被宣布解除隔离

但在1977年1月12日，北大教授陈岱孙和侄子叶铭汉去探望叶企孙，发现他已经陷入昏迷

他们把老人送到北医三院急救，但却被告知不准住院，不得已走了后门才得以入住

但是已经为时已晚，13日饱受折磨的叶企孙含冤离开了人世

到死前，他都没能为自己的学生熊大缜洗去罪名，甚至连自己的清白也无从辩驳

1月19日，叶企孙的追悼会在公墓礼堂草草举办

北大副校长周源培只能以死者好友名义主持追悼会，“冤案”这个词也不能被提起

参加追悼会的众人也愤懑不已，叶企孙昔日好友吴有训更是拂袖愤然离席，以示抗议

图：学生王淦昌为叶企孙平反信件，这样的信件还有许多封

直到1987年 ，叶企孙和熊大缜冤案才被平反

1992年，海内外共127名知名学者联名向清华呼吁为叶企孙建立铜像

1995年，叶企孙纪念铜像在清华落成

图：1995年4月30日，著名科学家施嘉炀和叶企孙的弟子王淦昌（左），为新落成的叶企孙铜像揭幕

有人说叶企孙是《三体》中叶文洁的父亲叶哲泰的原型

因为他们不但遭遇相似，而叶企孙也是清华四大哲人之一

正应了叶哲泰的名字，一代哲人、泰斗宗师

但历史上，又何止一个叶哲泰呢

《三体：地球往事》中有这么一句话

那时候的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怦然坠地，因为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