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构建覆盖全社会的循环型产业体系——访中国循环经济协会会长朱黎阳
[ 打印 ]在共同促进全球可持续发展和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双重要求下，循环经济重要性日益凸显，已成为实现“双碳”目标的重要途径。展望未来，我们如何更好地发挥循环经济的作用？其技术和模式又应该进行怎样的创新和升级？如何在国际合作中得到更好的应用，为全球可持续发展助力？
围绕这些热点问题，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财经界》记者如约来到中国循环经济协会会长朱黎阳的办公室进行专访。办公桌上，摆放着很多材料，放在最上面的是《循环经济助力碳达峰研究报告（2023）》。
循环经济在碳减排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财经界》：为什么说循环经济是实现双碳目标的重要途径？
朱黎阳：发展循环经济，可以有效减少产品的加工和制造步骤，延长材料和产品生命周期，从而减少资源消耗和二氧化碳排放，降低单位产品碳排放强度，是实现结构性降碳的有效途径。例如，每回收利用1吨废旧物资，平均可节约矿产资源约4.12吨、能源约1.4吨标准煤，可减少约3.72吨二氧化碳排放，有效降低产业链碳排放强度。
据测算，“十三五”期间，发展循环经济对我国碳减排的综合贡献率达25%左右，2023年中国通过发展循环经济约减少排放35亿吨二氧化碳，未来在工业固废、建筑垃圾等领域仍有巨大减排潜力。
更重要的是，发展循环经济可同时破解资源安全与生态安全的双重制约。我国很多重要战略资源对外依存度长期偏高，如石油和天然气的对外依存度分别超70%和40%，同时铁矿石、钢材、铜、铝等大宗商品的国际定价权受制于人，发展循环经济，可有效回收利用我国的废弃物资源，相当于开启了“第二矿山”，可以大幅减少对原生矿资源的依赖，可有效避免因开采原生矿产导致的生态破坏、环境污染。例如，用废钢替代天然铁矿石用于钢铁冶炼，每回收利用1吨废钢，相当于减少进口62%品味的铁矿石约1.6吨，每利用废钢生产1吨钢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约1.6吨，在降低铁矿石对外依存度、减少碳排放的同时，也可减少因开采铁矿石带来的生态修复、环境治理等成本支出。
此外，发展循环经济还可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引领绿色生产生活。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除大幅调整能源结构和产业结构外，还必须从根本上改变产品的生产和使用方式。据测算，可再生能源转型和能效提升只能解决55%的温室气体排放问题，剩下45%的温室气体来源于人类日常生活物品。发展循环经济，可从源头上推动绿色生产制造、促进产业升级，有效减少各产业链上的温室气体排放，通过倡导产品的循环利用，有利于培育绿色生产生活方式。
所以说，发展循环经济是促进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重要抓手，在我国绿色转型和实现“双碳”目标过程中发挥了“穿针引线”的作用，扮演着资源保障者、减排主力军、生态维护者、产业推动者、绿色倡导者等多种角色。
《财经界》：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在其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朱黎阳：近年来，协会在中央社会工作部和主要行业管理部门国家发展改革委的领导下，依靠广大会员，联系各方力量，全力推动循环经济在我国绿色转型和双碳战略中发挥重要作用。
具体比如，密切跟踪行业热点难点问题，深入研究循环经济相关政策，持续反映企业困难诉求，及时向国家有关部门提出资政建议，参与制定有利于发展循环经济的法规、标准、政策，为各级政府提供重要决策参考；开展循环经济相关技术推广交流、科技成果评价等，促进产学研合作和科技成果转化应用；编制相关行业标准，推动完善循环经济各细分领域团体标准体系，为推动行业技术进步、实现标准化规范化发展提供指引；每年举办各类行业活动，吸引国内外相关机构、企业实现跨领域交流合作，向国际社会讲好发展循环经济的中国故事，与国际循环经济组织和机构建立了广泛的合作关系，如中美、中欧循环经济合作等。
下一步，协会将持续聚焦“双碳”目标，以“技术产业化、产业规模化、标准国际化”为主线，进一步做好政府的助手、行业的推手、企业的帮手。
技术创新需要政府和企业共同发力
《财经界》：当前循环经济领域有哪些前沿技术？这些技术在我国的应用情况如何？在推动技术创新方面，我国政府和企业应如何发力？
朱黎阳：技术是核心竞争力。科技创新是资源可循环、产业能链接的关键，先进技术工艺能够提高资源加工和转化效率，降低生产过程中的资源消耗和废弃物排放，系统提升资源利用效率。比如，我国自主研发的智能化新能源汽车拆解线，通过化学方法从动力电池中提取再生材料，其中，镍、钴、锰的回收率达到了99.6%，锂的回收率达到91%。一吨动力电池可以提取200-300公斤锂、镍、钴等金属资源，如果从原矿中开采，可能需要开采20-30吨原矿！
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我国循环经济发展取得的成就背后蕴含着大量新技术、新工艺的突破。钢厂500℃的废气冲进有机朗肯循环系统，一年发的电够点亮半个省会城市。如宝武环科，攻克了热熔渣制备岩棉的技术瓶颈，提升了钢铁冶金产业能源使用效率，使碳排放量下降15%；又如热化学储能技术，能将热能以化学能的形式储存起来，在需要时再释放，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在一些太阳能光热电站和工业供热系统中进行了示范应用。
具体而言，当前循环经济领域的前沿技术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大类：固废处理与资源化技术，如等离子体气化熔融技术，可将各种固体废弃物在高温等离子体环境下快速分解气化，最终转化为可利用的合成气、金属和玻璃体等，实现固废的减量化、无害化和资源化。在一些大城市的垃圾处理项目中有小规模应用，如北京、上海等地，用于处理一些难降解的垃圾，提高垃圾处理效率和资源回收利用率。
水资源循环利用技术，如电化学除垢技术、膜处理系统和智慧用水管控技术、生物处理技术等，可解决高碱度、高硬度水源的循环水浓缩问题，提高中水回用率及水重复利用率。如河北迁安的钢铁企业、浙江杭州的印染公司、山东日照的制浆造纸公司等已应用相关技术，实现了水资源的高效利用。
再制造技术，如增材制造（3D打印）技术，可根据零件的三维模型，通过添加材料的方式直接制造出零件，用于损坏零件的修复和再制造，目前在航空航天、汽车、机械制造、石油化工等领域的零部件再制造中应用越来越广泛。
二氧化碳捕集利用与封存技术（CCUS），通过吸附、吸收、膜分离等方法捕集工业生产过程中排放的二氧化碳，然后将其用于生产化学品、燃料、建筑材料等，或者封存在地下地质结构中，减少二氧化碳排放。
当前我国循环经济发展正从“量的积累”向“质的跃升”转变，迫切需要新技术、新工艺为循环经济发展注入新动能。新质生产力可以为循环经济科技创新提供技术支撑，同时发展循环经济也可以为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提供丰富的实践载体。新形势下，要深入开展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加快科技成果转化与应用，大力培育和发展循环经济新质生产力，用新质生产力引领循环经济新发展。
要推动前沿技术的应用，政府是“超级推手”。比如，制定和完善循环经济技术标准体系，引导企业按照标准进行技术创新和应用；加强知识产权保护，鼓励企业和科研机构积极申报专利，严厉打击侵权行为，维护创新者的合法权益；持续完善政策体系，继续出台产业、科技、财税、金融等支持政策，通过中央预算内资金，支持循环经济重点项目和技术研发，激励更多企业参与循环经济技术创新；支持发展共享经济与二手交易平台，激活闲置资源价值。
企业层面则要加强技术研发投入，与高校、科研机构合作，建立联合实验室、研发中心等创新平台，加速技术转化和应用；加强人才培养与引进，特别是掌握循环经济前沿技术的专业人才，组建高素质研发和管理团队；推动跨行业合作，如轮胎企业与化工公司联合开发再生炭黑；推动数字化与市场化结合，如利用电商平台推广再生材料，扩大市场接受度。
国际合作还需进一步拓展
《财经界》：中国与世界其他主要经济体在循环经济领域有哪些合作？在“一带一路”绿色合作中，中国循环经济模式可以提供哪些特色方案？
朱黎阳：中国和欧盟是全球发展循环经济的探索者和引领者，近年来开展了广泛而务实的合作。中欧于2018年7月签署了关于循环经济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并于2023年9月成功举办首次中欧循环经济高级别政策对话，同意备忘录续签5年，明确制定中欧循环经济合作路线图。同时，中国与欧盟各成员国，如德国、芬兰、丹麦、匈牙利、荷兰等也围绕循环经济建立了良好的联系，其中与德国、芬兰等国已经建立了循环经济对话合作机制。在2024世界循环经济论坛期间，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受大会主办方邀请，首次举办以“中国循环经济发展实践”为主题的平行会议，向国际社会充分展现了中国近二十年来发展循环经济的实践与成效。
在“一带一路”绿色发展道路上，中国方案也得到了日益广泛的应用。比如，在再生资源回收利用方面，利用中国实践经验和技术装备，为共建国家回收利用再生资源提供中国方案。江苏的新春兴集团，在阿联酋投资建设的废铅酸蓄电池综合利用项目，帮助当地回收利用废铅酸蓄电池及含铅废料。生态农业方面，我国的生态农业循环模式多样，如“猪—沼—果”“稻—鱼—鸭”等生态循环农业模式，这一模式可以让农药用量归零，稻穗沉甸甸压弯枝头，鸭群扑腾出的水花中跃起肥美的鱼。园区循环化改造方面，我国在工业园区循环化改造方面积累了丰富经验，通过优化产业布局、构建资源循环利用产业链、能源梯级利用等措施，提高园区资源利用效率和综合竞争力，这一模式可为共建国家的园区建设和升级提供参考。
新能源废弃物循环利用技术也是我国的优势所在，如中国在退役光伏板回收（如全彩微图层技术）、废旧动力电池再生等领域的技术突破，可为共建国家解决新兴废弃物处理难题，并助力其新能源产业可持续发展。
总之，中国循环经济模式兼具“规模化实践”与“技术创新”双重优势，未来需以“一带一路”为纽带，提供特色方案、深化国际合作，同时吸纳德国、丹麦等国的精细化治理经验。通过技术共研、标准共建、园区共营，推动全球循环经济从“资源依赖”转向“价值共创”，为全球可持续发展贡献中国智慧。
从多方面深度挖掘 未来可期
《财经界》：展望未来，您对我国循环经济发展有哪些期许？
朱黎阳：循环经济的发展离不开政策、技术及行业等各方面的支撑，未来仍需要从各方面深度推动。
首先就是要进一步完善循环经济相关法律法规、政策、标准体系，加快修订《循环经济促进法》，明确新兴领域（如新能源废弃物、电子垃圾）的回收责任与激励机制，并推动“生产者责任延伸制（EPR）”全面覆盖重点行业，完善循环经济统计评价体系，健全绿色设计、清洁生产、再制造、绿色包装、利废建材等标准规范，以及再生原料、再生产品的认证、溯源、碳足迹核算等系列标准。
技术创新步伐也要加快。建议设立循环经济发展专项资金，支持高分子材料的化学回收、生物基新材料、退役光伏板全彩微图层技术等前沿领域研发，突破高端设备（如智能分选机、化学再生反应器）依赖进口的瓶颈，推动资源回收利用从“粗放回收”迈向“高值转化”。
跨行业协同有待进一步加强。应鼓励钢铁、化工、建筑等行业共建循环经济联合体，推动余热共享、副产品交换的“工业共生”模式；推动供应链绿色化，强制重点行业披露供应商碳足迹，并通过培训、技术赋能及商务激励，提升供应链减排积极性。
市场亟待培育壮大。要鼓励大型企业发挥引领示范作用，通过产业整合、技术输出等方式带动产业链上下游协同发展；扩大碳市场覆盖行业（钢铁、水泥、电解铝），通过配额缺口机制与CCER项目扩容，激发企业减排动力；推动绿电交易与绿证市场供需平衡，破解“绿证积压与绿电短缺”矛盾。
此外，要积极深化国际合作，参与全球治理，将中国在新能源废弃物处理、零碳园区等领域的成熟方案，通过“一带一路”绿色合作框架推广至东南亚、非洲，助力当地建立循环经济基础设施；联合制定再生材料国际认证规则，推动中国再生材料认证与国际接轨，提升全球话语权。
《财经界》：您提到要加速构建覆盖全社会的循环型产业体系，具体要如何去实现？
朱黎阳：构建循环型产业体系，是深化循环经济发展、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重要举措，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既要推行重点产品绿色设计，也要强化重点行业清洁生产、推进园区循环化发展，还要加强资源循环利用、废弃物协同处置。特别是在资源循环利用方面，习近平总书记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坚持创新驱动、开放合作，着力畅通资源循环利用链条，打造全国性、功能性的资源回收再利用平台，推动国民经济循环质量和水平持续提升；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快构建废弃物循环利用体系的意见》，强调要建立覆盖全面、运转高效、规范有序的废弃物循环利用体系；国务院印发的《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行动方案》把“回收循环利用行动”作为四大行动之一。这些重要指示和政策文件为我国循环经济发展指明了方向。新形势下，建议重点做好三个方面的工作：
一是推广循环型生产生活方式。要按照循环经济理念，开展生态设计、绿色生产、循环利用。在工业领域，推进企业内、园区内、产业间能源梯级利用、水资源循环利用、固体废弃物综合利用，加强工业余压余热和废气废液资源化利用。在农业领域，推广种养结合、农牧结合等循环型农业生产模式，减少农业生产中的甲烷等温室气体排放，同时提高土壤碳汇能力，加强农业废弃物的资源化利用，如秸秆还田、畜禽粪便沼气发电等，实现农业的低碳发展。在社会生活领域，要积极倡导简约适度、绿色低碳、文明健康的生活理念和消费方式，大力推广普及绿色消费品，畅通绿色低碳生活渠道。
二是构建废弃物循环利用体系。回收方面，要充分发挥新质生产力的引领作用，利用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现代化信息技术，优化回收体系，提升运转效率，实现对废弃物的精细管理、应收尽收；加大对行业骨干企业的支持力度，打造全国性、功能性的资源回收再利用平台，实现全国一盘棋，畅通资源循环利用链条。利用方面，要充分发挥新技术、新工艺的核心作用，提高利用价值，降低利用成本。要积极研发推广新技术、新工艺，拓展废弃物循环利用方式，丰富废弃物循环利用品类，提升废弃物循环利用价值，实现高效利用，推动提升国民经济循环质量和水平。
三是大力发展资源循环利用产业。要加强大宗固废综合利用，进一步拓宽粉煤灰、煤矸石、冶金渣、工业副产石膏、建筑垃圾等利用渠道，扩大在生态修复、绿色开采、绿色建材、交通工程等领域的利用规模，提升大宗固废对原生资源的替代比例；要提升再生资源加工利用水平，推动废弃电器电子产品、报废机动车、废塑料、废钢铁、废有色金属等再生资源加工利用企业规范化发展，不断提高再生材料的性能、质量和在生产中的使用比例；要推动再制造、二手商品交易等规范化发展；同时要注重农林废弃物、新型废弃物、垃圾、污水等资源化利用，推动相关产业发展。
期待到2030年，形成覆盖全社会的循环型产业体系，循环经济对碳减排贡献率超40%。通过政府、企业、公众三方合力，使循环经济在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实现“双碳”目标等方面发挥更大作用，为全球绿色转型贡献中国智慧！
（来源：财经界杂志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