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矿、磷化工企业、磷石膏库，统称“三磷”。“三磷”污染会带来水体富营养化、土壤酸化和生态系统失衡，还会对人体健康带来风险。

长江经济带是中国磷矿石和磷肥的主要产区，磷矿石、磷肥和磷石膏产量分别约占全国的98.2%、88.1%和82.6%，其中湖北、贵州、云南、四川等7省市聚集了全国60%以上的涉磷企业。

环境部门的监测结果显示，2023年，长江流域总磷作为首超因子的超标断面占比远高于化学需氧量和氨氮，是制约长江流域水质改善和局部区域污染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一财经记者从生态环境部了解到，“十三五”时期，长江流域各地虽然开展了一系列总磷污染控制工作，但“三磷”污染问题未能从根本上解决。

正在开展的第三轮第二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聚焦长江大保护，督察的重点之一就是“三磷”污染治理，尤其是磷石膏的污染治理和综合利用。

必须啃下的“硬骨头”

位于长江上游的云南省是长江流域磷矿资源富集的地区之一，也是“三磷”较为集中的区域，其“三磷”污染治理成效对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生态环境安全关系重大。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农业对化肥的需求不断增加。云南作为磷肥生产大省，为了满足国内外市场的需求，加大了磷矿石的开采和磷化工产品的生产力度。”云南省一位业内人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前些年，由于磷石膏的综合利用技术不够成熟，导致磷化工企业在生产过程中产生大量的磷石膏无法得到有效处理和利用。加上环保政策不够严格，对于磷石膏等工业固废的处理和监管相对宽松，导致部分企业将产生的磷石膏直接堆存，没有进行有效的治理。

5月中旬，第一财经记者在昆明市一处磷石膏堆场看到，接近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堆场已经全部覆盖了防尘网，透过网可以看到如泥土一样的磷石膏。远处有几台机械设备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对磷石膏进行“改性”，以提高其使用价值。

磷石膏是磷化工企业生产湿法磷酸的主要副产品之一，每生产1吨湿法磷酸产生4.5吨至5.5吨磷石膏。磷石膏杂质复杂多变，资源利用率低，大量储存不仅占用大量土地，也对生态环境造成严重威胁。

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底，云南省在册的规模以上磷化工原料和产品制造企业有113家，每年产生磷石膏量较大，堆存量超2亿吨。虽然2023年云南省磷石膏综合利用率提高到68.9%(2022年仅为36.6%，国家要求2026年达到65%)，但规模化利用渠道还不宽。

目前，云南当地磷石膏综合利用集中在低附加值的建筑材料方面，以及路基材料、水泥缓凝剂、矿坑充填、土壤调理、石漠化修复等领域。

“保护长江流域生态环境，磷石膏综合利用问题是必须啃下的‘硬骨头’。”云南省政府政策研究室有关负责人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云南省昆明市一处磷石膏堆场。摄影/章轲

磷石膏消纳的重点在企业。第一财经记者在云南采访时了解到，2021年以来，云南省统筹省级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专项资金1865万元，支持建成6个重点磷石膏综合利用项目，新增年磷石膏综合利用能力537.8万吨。

云南省政府政策研究室上述负责人介绍，云南推广安宁国家工业资源综合利用基地建设经验，推进开远省级磷石膏资源综合利用基地和云南祥丰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省级磷石膏综合利用示范中心建设，目前全省磷石膏建材产品及磷石膏缓凝剂等产能已超过700万吨。

云南祥丰环保科技有限公司、云南云天化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吉麟环保科技公司、云南镟淦科技有限公司等企业也已发展成为云南省磷石膏规模化利用龙头企业。

上述负责人介绍，云南还发布了《云南磷建筑石膏建筑材料应用技术导则》，将编制《云南省磷石膏建筑墙体应用技术规程》《磷石膏无害化处理用于矿山废弃地生态修复回填技术规范》等地方标准。

但总体上看，云南磷石膏大规模、高值化利用还较为欠缺。专家介绍，磷石膏综合利用主要用于建材领域，包括制造水泥缓凝剂、纸面石膏板、石膏砌块等，但存在一定的技术制约。如制造石膏板，磷石膏的游离酸会腐蚀生产设备，且磷石膏中的有机物及共晶磷酸盐等杂质容易降低石膏的凝结速度，导致硬化体结构疏松，强度降低。

另外，磷石膏作为水泥缓凝剂，其所含杂质会延长水泥的凝结时间，降低水泥强度，造成其推广应用受到限制。磷石膏在综合利用过程中还存在二次污染的风险。

“三磷”行业五个环境问题

生态环境部长江“三磷”排查整治专项行动技术组组长刘志学介绍，现阶段我国“三磷”行业存在五个方面的环境问题：磷石膏库防渗不到位、渗滤液无法有效收集；磷肥企业雨污分流不完善、初期雨水收集设施不规范；黄磷企业无组织废气排放控制不严；含磷农药企业母液处理回收难度大；磷矿矿井水不能稳定达标排放、贮矿场雨污分流不彻底。

调查发现，长江流域以磷化工为主导的部分产业园区选址不当、污染防治水平差，造成周边水环境污染。早期园区选址大多傍河而建，排水去向大多汇入长江干支流。如德阳新市工业园和什邡双盛、禾丰化工产业集中区处于石亭江上游山前冲积扇地区，该区域地质构造特殊，地下水的防护性能差。

业内专家介绍，数据显示，从长江全流域空间分布来看，长江流域中、下游地区总磷排放量高于上游地区。

上游地区总磷排放量较大省份为四川省，总磷排放量占全流域排放总量10.6%。湖南、湖北、江苏3省总磷排放量占长江流域总磷排放量的43%；安徽、江西、四川和云南4省排放量占长江流域总磷排放总量的40.1%。青海、甘肃、陕西等地涉及长江流域的相关地区总磷排放量最低。

长江中上游磷化工产业在我国具有重要的地位。但专家调查也发现，长江流域磷矿资源分布区与中上游生态环境敏感区、脆弱区等高度重叠。如四川省绵竹市磷矿石储量1.7亿吨，90%以上磷矿位于九顶山自然保护区和国家大熊猫保护区内。

云南省一处磷石膏堆场的防渗滤液设施。摄影/章轲

部分地区磷矿资源开采已对区域生态系统构成一定威胁，如峨眉山—大风顶山地区布局有马边磷矿重点开采区，开采活动对区域水源涵养功能造成一定影响。

湖北省磷矿资源丰富，磷矿资源保有量、年开采量、磷化工产业规模、磷肥产量均居全国第一。湖北省也是磷石膏产生大省，现有产生磷石膏企业31家，每年新增复产磷石膏约3000万吨，堆存量约3.07亿吨。

两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湖北省均因磷石膏治理和综合利用等方面存在的问题被“点名”。对湖北而言，磷石膏污染防治、综合利用，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

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2021年曾发现，湖北某化工企业的磷石膏库距长江干流不足3公里，由于防渗措施落实不到位，2018年建成投运后不久，该库就发生渗漏并污染周边水体，受影响的周边群众达149户。湖北另一家企业的磷石膏库渗漏，导致磷石膏库下游水体水质超标。

据第一财经记者了解，多年来，长江流域“三磷”问题一直受到相关部门的关注。财政部印发《关于全面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财税支持政策的方案》，提出加大污染防治专项资金投入力度，开展固体废物特别是尾矿库污染等防治。

生态环境部与国家发改委联合印发的《长江保护修复攻坚战行动计划》明确，推进“三磷”综合整治。生态环境部印发的《长江“三磷”专项排查整治行动实施方案》，指导湖北、四川、贵州、云南、湖南、重庆、江苏等7省（市）开展集中排查整治，要求基本摸清“三磷”行业底数，重点解决“三磷”行业中污染重、风险大、严重违法违规等突出生态环境问题。

建立最严格的环境准入制度

第一财经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长江流域许多大型磷化工企业采取“雨污分流、清污分流”措施，对污水采取“分级处理、分质利用、集中处理”的方式，使其达到“零排放”或满足《磷肥工业水污染物排放标准》后外排。

生态环境部长江控磷典型案例介绍，作为磷资源大省，四川在严格落实黄磷行业废水零排放基础上，率先开展磷肥行业废水全回用。目前全省14家黄磷、62家磷肥企业全部实现废水收集回用不外排，年减少废水排放量超过400万吨。

地处龙门山脉的德阳是全国四大磷矿富集地之一。历史上，沿江磷化工产业为当地经济注入活力，但其副产物磷石膏长期大量堆存产生的渗滤液，也给当地的环境造成了污染。

“按照国家标准，依据磷石膏堆场实际，我们逐一制定渗滤液处置措施，编制‘一库一策’整治方案。采用‘防渗漏、防溢流’和‘工艺回用、绿化回用’等措施，疏堵结合确保实现渗滤液零排放。”四川省生态环境厅有关人员介绍，四川省保留的26个磷石膏库均配套完善渗滤液收集回用设施，实现了零排放，其中渗滤液工业回用总量超过95%。

四川省在开展磷石膏“以渣定产”试点的同时，还加大了对磷石膏综合利用的政策引导和扶持力度。以德阳市为例，对磷石膏综合利用企业按每年实际利用量1元/吨进行奖补；对磷石膏综合利用企业新建、改造生产线，按投资额给予最高200万元的补助；利用企业优先享受直购电、直供气等生产要素保障优惠政策，鼓励企业不断加大磷石膏综合利用力度。

云南云天化生产厂区。摄影/章轲

生态环境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的相关报告建议，建立最严格的磷矿资源勘查开发环境准入制度，实施磷矿资源勘查开发环境保护准入管理，将生态环境保护放在磷矿资源开发的首要位置。

同时，科学合理布局磷化工产业，基于流域生态环境风险，严格控制污染突出流域(岷沱江、乌江流域)、喀斯特地貌区域新增磷化工产能，加快中上游磷化工产业低效产能退出。贵州、湖北、四川、云南4省在总磷超标流域内加强涉磷化工园区的产业准入及管控要求，在总磷超标控制单元新建的涉磷项目实施倍量削减替代，执行水污染物特别排放限值。

磷石膏的综合治理，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加强顶层设计。湖北省制定的《关于加强磷石膏综合治理促进磷化工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提出，从磷化工全产业链前端、中端、末端共同发力，实施系统化治理、集群化布局、绿色化转型、高端化发展，利用经济杠杆、机制倒逼污染治理，聚焦创新引领、重点突破，走出符合湖北实际的磷石膏综合治理、系统治理、协同治理新路，实现磷化工全产业链高质量发展。

对于云南省，专家也建议加强磷石膏库的管理，确保磷石膏库的防渗措施到位，有效收集渗滤液，防止污染地下水和周边环境。解决含磷农药企业母液处理回收难度大的问题，减少污染物的排放。针对磷石膏污染问题，推动资源化综合利用，减少废弃物的堆积和环境污染。